1981年，邯郸女孩郭晖11岁，正是跳皮筋丢沙包的年纪，在一次体育课上意外受伤。12岁，她彻底瘫痪了。没有轮椅，没有人陪，一台收音机和满眼天花板，从早到晚。
在2003年考入北大博士前，没读完的小学、完全陌生的初中高中，全部都是自学的。就连大专、本科、硕士也都是郭晖在家中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里完成的。
她没有多伟大的梦想，只是想找个工作，养活自己，拿到大专文凭，不行再考本科，还不行，再读研，依旧不行，她报考博士，选的北大。
2008年北大英语博士毕业后，她终于找到了工作。近日，她又获得了公费到美国哈佛大学进修的机会。“认真地过每一分钟，总不会白过。”郭晖说。
本报记者 白云 文/图
收音机 天花板 就这样一辈子吗？
1983年6月，在远赴湖南进行手术前，每一次被推进手术室，郭晖都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手术已经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伤疤，她也希望奇迹可以真的发生。
先是腿，然后是腰，几乎是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不能动了。“我揪着自己的头发问妈妈，妈妈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陪她一起治疗的妈妈当年只有40岁，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12岁，郭晖瘫痪了。这个悲剧仅仅是因11岁时一次体育课的摔伤，之后又因多次误诊导致骨结核菌蔓延，从膝盖到脊椎，两年时间里，就扑灭了这个小姑娘的未来。
从湖南返回邯郸，迫于家庭生活的压力，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9时过后，屋子里就剩下郭晖一个人。
破旧的收音机一台，其余的时间就是看天花板，因为她只能躺着。
1983年，张海迪的事迹见诸报端，收音机里讲了，楼下的同学还给郭晖买了一本《张海迪的故事》，郭晖心里也隐隐觉得自己有了方向，却又模棱两可不知道可以做点什么。“就这样躺一辈子吗？那时候我常问自己，问完了也很迷茫，不这样又能干吗去？”郭晖记忆里，老房子的窗外有一个大烟囱，能看到麻雀飞进来飞出去，她羡慕那只鸟，有翅膀。
课本 字典 过好每一分钟
没有时间记录下来，那到底是哪一天，来给郭晖做针灸的医生鼓励她说，你学习吧，不然我给你治好了，将来能上学了，你和谁一起同班呢？“对啊，以后要是恢复了，我的同学都比我小，多不好意思。”郭晖有点急，哥哥的课本被翻找出来，五年级中断的课程，在时隔两年多以后，郭晖学起来挺吃力，很多字认不全，她就记下来，等着父母下班后再问。
郭晖的父亲郭荣茂是1956年毕业的浙江大学高材生，他觉得回家再辅导会耽误时间，就给郭晖准备了字典。
躺着，两手举书，酸疼、枯燥，郭荣茂一直想给郭晖做一个可以吊在房顶的自助式读书装置，发现实用性不强。
没有钱买轮椅，也根本无法坐立，所有的自学就这么躺着进行。
自学到初中课程时，郭荣茂给郭晖做简单的物理实验，帮她建立感觉。5年的初高中课程，郭晖4年就学完了，物理、化学、英语、数学，没有一科落下。“我哥就说我，学了又有什么用，其实我也不知道，后来有首歌不是唱，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我就想认真地过一下。”郭晖说。
1989年，郭晖有了一台手摇车。她很想参加高考，看看自己的学习结果，但没有学籍不能参加高考，即便参考，她也根本不能坐2小时以上。“难道之前学的真的没用吗？”郭晖自问，没人回答。
只想养活自己
手摇车扩大了她的活动范围，她可以在父母工作的河北工程大学里摇着车走一走。
1990年的一天，郭晖偶遇了一名教哲学的老师。在询问了郭晖的情况后，老师提示她可以参加自学考试，一样可以有文凭，并介绍她到正在开设的一个自考辅导班。
别的学生都是走着去的，郭晖是被父母抬进教室的，即使这样，还得用课桌前后夹住她，坐的时间太久，她的身体会发生痉挛抽搐，常会摔倒在教室，但第一次正规的求学，还是让她不舍得放弃。
1991年，她报考了3科大专考试科目，全部通过。1993年她拿到了大专文凭，踌躇满志地想找个工作，用人单位听说她英语专科毕业，便答复说现在需要本科人才。
郭晖在家开设了小班，招收学生补习英语，一个学生收费25元。拿到第一笔培训费，她觉得特来劲儿：我不是废人了，我能挣钱了。
教着教着，问题来了，有的学生的提问，郭晖解答不了。“不能误人子弟，还得学，还得念书。”没有励志小说里的伟大理想，一步步好像被推着也好像自己摸索着，郭晖自学了本科课程，1998年拿到了本科文凭。
再次找工作，再次受挫。她不甘心，又报考了山东大学的硕士研修班，论文答辩赶上新政策，第二外语日语考试过期，她又自学了法语，还拿到了71分的高分，终于在2002年参加了硕士论文答辩。
郭晖满心欢喜，但就业依然不容乐观，自己的价值究竟在哪里呢？花了这么大代价读硕士为了什么？
我要读博士
上世纪80年代末，郭晖随同父母搬到河北工程大学家属区，属于她的空间就是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床铺和书架占去大部分空间，那是郭晖完成所有自学的福地。
2002年，郭晖已经32岁了。没有出路，她负气考博，“总不能让父母养我一辈子，我想参加社会生活，我不想学的东西用不上，我要给自己找路走。”
郭晖想报考的学校有三所，她选择北京的两所寄了两封信，一封石沉大海，一封有了回音。北大英语系导师沈弘回信了，关键词有两个：欢迎、择优录取。“只字没提我残疾的事，我在信里写得很清楚了，老师的意思就是说，只要成绩够，应该就能录取我。”沈老师还给她留了E-mail地址，以便联系。
从报名到次年考试，只有3个多月的时间，郭晖就趴在狭窄的书桌上，翻着厚厚的英语专业书备考。
郭家一直没有空调，即使8月底了，屋子里依然不凉快，每隔两小时，她就得从轮椅上双臂支撑锻炼一下，防止坐得久了长褥疮，简陋的家具很多都带着上世纪的痕迹，书架挂着一块绣花的白布，密密麻麻都是英文专著。
初试成绩出来后马上进行复试，郭晖回家忐忑不安地等待结果，从网上查到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的那天，父亲在卫生间洗澡，她滑动轮椅拍着卫生间的门大喊，考上了考上了。“7月3日，我一出门就看到邮递员，邮递员问这是不是郭晖家，我说是呢，人家递给我一个大信封，我一看北大，哦，这是录取通知书到了，高兴，高兴着呢。”郭荣茂的记忆如此深刻，实际上是他担心郭晖考不上，对她的刺激太大。这个家付出太多，每个人都脆弱得不堪一击了。
世上本没有路，走着走着就有了
当年鼓励郭晖报考自考的老师，坚持让她选择英语专业，理由是可以在家做翻译，适合郭晖的身体。在家带中小学生的经历，让郭晖喜欢上了教书，她的想法更实在：时间自由、身体力行。
这一切得等到拿到博士学位才有可能。
2003年，郭晖的母亲在北大陪读，学校专门为郭晖修了方便轮椅出入的斜坡，她最感动的是英语学院的院长都曾帮她推过轮椅。
2007年，希望将军赵渭忠专门赶到北大去看望郭晖，并给生活极度困难的她送去了一万元现金，“我根本就不认识赵将军，钱放在那赵将军就说了一句话，你好好念书，有困难找我。”郭晖买书、生活的各种费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笔钱有多解渴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2008年毕业前，郭晖觉得自己有了博士的头衔可以找到一份教书的工作了，接到简历的高校也都进行了回复，但是听说她的身体情况后都说要考虑考虑就没了下文。
郭荣茂找到自己退休的河北工程大学，这里接收了郭晖，2009年春季，郭晖开始教英国文学史。
第一堂课，大课，学生几十个，郭晖被父母推进教室，掌声响了起来。
因为身体原因，她的板书尽可能做在多媒体上，课程大多安排在了一楼，学校还专门为她修了无障碍设施。
有了工作，有了工资，有了保险，“鲁迅先生不是说过，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或许，本没有的路，走着走着也就有了。”郭晖说，当初学物理、化学课也并没想过将来的应用，但是现在看，什么都是有用的。
我可以做得更好
大学教书生涯进入了第五个年头，7名学生的小班课，90多名学生的大班课，英美文学、英文诗歌、英文散文，郭晖都教过。
教和学是互动的，教的过程中，郭晖看到了自己学到的知识的欠缺，邯郸的天空比北京也小了很多，这也是今年3月，郭晖从学校网站看到河北教育厅全额资助优秀高校教师赴海外留学地方合作项目时激动的根源。
郭晖填写申请留学，她是1998年河北开展国家公派留学项目以来，第一位申请的残疾人。郭晖拿到了来自哈佛大学为期一年的访学邀请，但公派留学的常规批准期限大多为3-6个月，这个时间差难住了她。
郭晖想起了赵渭忠将军去看望她时说的那句话，“有困难找我说。”
郭晖把自己的情况向赵渭忠将军讲了之后，赵渭忠将军让她把事情原委写清楚，在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文明办主任白石探望他时，帮郭晖进行了转交。白石看到郭晖的困难，非常重视，马上协调省教育厅，希望帮助她积极争取出国留学的机会。鉴于郭晖的情况特殊，省教育厅多次开会研究，并和国家留学基金委沟通。
8月11日，郭晖获得了国家公派留学地方合作项目评审委员会评委专家全票通过，这意味着，她距离哈佛只有飞行上的距离了。“北大读书的时候，我恨不得能天天粘在图书馆，在校方允许的情况下，把能带的资料都带回来，和我研究的领域的学者多交流。我要看看，世界一流的大学的学者都在研究什么，一定要去多听课，感受下哈佛的教学气氛，体会下美国残疾人的生活……”郭晖掰着指头数着自己的计划。
2岁，轮椅，这些现实困难她并没有忘记，“我的手还能动，我的脑子也能动，还有这么多好心人帮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我认真了，什么都不怕了。谁的未来也不是梦，感谢每一个人，我可以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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