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中兴(长篇小说·20)【李振宇】
第 九 章 (中) 不过当初自己和曹县尉商量好了,对刘氏是“顺应天命,听其自然,见机行事,保住身家。”对绿林残贼,自己可以尽行屠戮,毫无顾忌;但是对刘氏,自己对他们可是半根寒毛也不敢动的啊!自己不是定下了“见机行事”吗?那就得有所行动——在领兵走之前,自己先把老婆孩子迁出长安,秘密安置;将来一旦刘氏起来,自己也好当机立断:或者是偷偷离军,去接到老婆孩子远走高飞;或者干脆投降汉军,帮助他们推翻王莽,重建大汉!反正刘氏起兵之时,就是你王莽灭亡之日,老子才不为你殉葬,这就是“顺应天命”!嗯,就这么着,离长安之前先把老婆孩子迁出长安去! 可是接下来王莽的几句话,却让他一下子像跌进了冰窖里。 王莽说:“严爱卿啊,你的宝眷家小是不是都在这常安城里啊?” 严尤立即明白了这是啥意思,额上不觉冒出汗来,说话也结结巴巴:“啊,是,是,陛、陛下。” 王莽立刻对王邑说:“王邑啊,你明天就派人把严爱卿的宝眷接入宫中,好生安顿。记着一定要派些军兵守卫保护,粮米衣物,不得有缺。总之要让严爱卿在外面专心一意讨贼,没有后顾之忧。” 王邑也许真以为这是皇主对严尤的“隆恩”,就不无高兴地对严尤说:“严大将军,陛下对你如此恩顾,这是你的无尚荣光,还不赶快叩谢陛下?” 严尤却是一阵透心凉,心想这哪是什么“恩顾”,这明摆对我不放心,拿我的家小做人质啊!可他又能怎么样呢,只好冒着汗珠跪下道:“谢陛下宏恩。臣一定竭尽犬马之力,将乱贼剿除干净!” 次日早朝,除宣布严尤陈茂去荆州讨贼之外,又命令大司徒王寻去洛阳,助太师王匡守住东都。又命大将军阳浚镇敖仓,并分兵扼轘轅,以为洛阳外围。又命大司马董忠训养骑射于中军北垒,以为后备之军。而大司空王邑,则兼大司空、大司徒、大司马于一身,总典朝政。 次日,严尤陈茂整军已毕,拜别皇主,便率军出长安,去南郡消灭王常、马武等等这股绿林残贼。 王匡、王凤、朱鲔、胡殷、尹遵等自从逃下绿林山,收集残卒两万人,一路向东北惶惶而走。因为东北方向南阳境内的桐柏山,还是比较理想的藏身之处;这里虽然赶不上绿林山地形险要,但总比平原旷野要强得多吧?于是一路走一路劫掠,终于在一个多月后全都钻进了桐柏山。 其后有消息报来,逃向西南的王常、成丹、马武、张卬那一拨如今屯于南郡编县的蓝口聚,依江结营;这里虽然没什么险要地势,但是因为偏远,还是比较安全。不过他们因为人少,大小军卒也就一万来人,所以王常正命令搜集打造船只——万一莽军来攻,他们就撤退到江南去。 王匡等闻听无不欷歔。回想在绿林山是何等的快活,山形险要,能攻能守,多少官军都奈何我们不得。可是一场大瘟疫,却把我们弄得七零八落,四处流窜,我等绿林豪杰怎么落到这等地步? 更令王匡们忧心的是,桐柏山不如绿林山险要不说,据说前队大夫甄阜是个杀人魔王。以前在绿林山,那不是他甄阜的治下,他无由率兵进讨,当然他就是去了也不怕。可现在闯进了他的地界,他必要率军来围剿的——桐柏山远不如绿林山险峻,拿什么来抵挡甄阜的十余万虎狼之军? 尤其是随着天气的一天天变凉,王匡们就更心慌——从绿林山逃下时,一应粮米、营帐、被装等物全都抛在了山上,现在要什么没什么——虽然来时路上抢掠得一些,但远远不足以熬过这个冬天。桐柏山的冬天肯定是冰天雪地,没吃没穿没住处,这日子怎么过?就算甄阜不来讨伐,连冻带饿也剩不下几个人呀!在绿林山我们被一场毒气消杀了不到一半,在桐柏山难道要全军覆没? 可是事在人为,活人能让尿憋死?何况我们绿林军本就是抢掠起家,现在没吃没喝了,我们就杀出山去,抢! 于是这天王匡就召来王凤、朱鲔、胡殷、尹遵等几个头领,对他们说:“现在将要进入十月,天气马上转冷,我们必须率人马出山,抢夺粮米衣物。山外最近的两个县,一个是蔡阳,一个是随县,你们看我们是攻蔡阳还是随县,或者分兵同时攻打两城?” 朱鲔说:“我看只攻打随县,蔡阳先放着它不打。随县是个大城,我们以前从没有攻过,里面的粮米诸物肯定很多;打下这一个县,足够我们这一个冬天的吃用了。再说,咱们也就两万来人,分兵同时攻打两县,可能一个也攻不下来;还不如集中人马,全力攻打一县。” 王凤说:“我也同意攻随县。随县城大物多不说,更重要的还很坚固。我们攻下了这个城池,就不走了,干脆住在里面抵御官军;就是甄阜率兵来了,咱也不怕。总之住在这个城里头,又暖和舒服还又安全,不比这桐柏山里强多了?” 胡殷说:“可是独守孤城,不是长久之计。明年如果王莽调拨大军将城池围困,咱想走也走不了了。” 王凤说:“你还看那么长远?今年这一冬眼看就熬不过去,还说什么明年?我看就攻打随县,先熬过这一冬再说。” 王匡点头说:“嗯,那就攻下随县,先熬过这一冬天。至于莽军来攻,这个将来再说;到时候能守就守,不能守咱就走他娘的,另找好地方去,总之得先熬过这一冬天。” 于是众头领都同意攻打随县。 王匡命令:今晚令军士饱食,天一黑就率军出山;明日巳时之前,一定要杀到随县城下! 众头领方领令,忽然军卒入报:帐外有三位好汉,要求拜见众位头领。 王匡等听罢诧异,便命军卒:既然人家前来求拜,那就领入来见。 于是军卒将帐外的三个汉子领入帐中。王匡等看这三个人都腰挂着宝剑,其中有两个长得高大威猛,的确像两位“好汉”。而另一个却是中等身材,白净面皮,倒像个读书人。 王匡等不知,这三个人其实也是一路造反人马的头领,他们的根据地也在桐柏山中,只不过离王匡他们的住地比较远,在桐柏山东南末端的平林县境内,而他们三个也都是平林县人。三个人中,两个高大威猛的人一个是大头领陈牧,一个是二头领廖湛;而那个白净面皮,则是两个人的军师,复姓申屠,名建。 这三个人造反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两个来月,而且人马也不多,不足两千人。但是平林是个小县,两千人的贼寇县里也莫能奈何。于是三个人领着这两千人,在平林县打家劫舍,没人敢惹。 但是军师申屠建是个不简单的人物,非常有远见。申屠建曾经是王莽大臣崔发的学生,十多年前在长安跟着崔发学了不少东西,可谓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申屠建学问深,自然胸怀谋略,眼光看得远。自从被两位造反的好汉陈牧、廖湛聘上山做军师,申屠先生就想:造反是对的,王莽迟早得灭亡。只不过这路人马太少了,禁不住王莽大军围剿。听说绿林军遭到了一场大疾役,其中王匡、王凤等人领着两万来人正逃向东北,有可能进入桐柏山。等他们真的进入了桐柏山,俺申屠军师到时自有理会。 过了些天,果然听得王匡众军进入了桐柏山。申屠建就对陈牧廖湛说,咱们现在之所以称雄于平林,那是因为还没有官军的大规模剿杀;一旦莽军大至,咱们这两千人无论如何也顶不住的。听说有两万绿林军进了桐柏山,领头的是王匡、王凤等人;咱不如去投奔他们,两军合在一起两万多,足以与莽军相持。 陈牧廖湛虽然是赳赳武夫,但这种明显的情势他们还是清楚的——自己只有两千来人,有朝一日王莽大军真的来了,他们真的抵抗不住,不是被全部消灭就是作鸟兽散,反正坚持不了长久;投奔了绿林军,才不会有这种担心。于是陈牧廖湛点头说,好,听军师的,投奔绿林军!于是三个于今天挂剑上马,前来拜见绿林军众头领。 进入帐中,领他们进来的军卒把王匡、王凤、朱鲔、胡殷、尹遵几个大头领一一介绍后,三人便向王匡等叉手而拜:“我等拜见众位头领!” 王匡等见这三个人身材、长相非同一般,就不敢小看;尤其那个白净面皮的人,眉额明亮,双目深沉且烁烁放光,一看就是个满腹谋略的人,更令他们感到惊奇,便都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 王匡拱手回一下礼:“请问三位哪里人氏,到我们这儿何干?” 陈牧说:“回王头领,我们来自平林县。我叫陈牧,这位叫廖湛,这位先生叫申屠建,是我们的军师。” “军师?这么说你们也是拉杆子造反的?”王匡睁着眼诧异地问。王凤朱鲔几个人也都睁眼看着陈牧。 “不错,我们就是拉杆子造反的。我们的营寨就在东南平林县的山中,离这儿有八十里。” 王匡说:“不知三位到我们这儿何干?” 陈牧说:“实不相瞒,我们的人不多,只有两千来人。早就听说绿林军威震荆州,名扬天下,我们打心眼里仰慕敬佩。如今听说各位头领率大军进了桐柏,我们别提多高兴,便商量着投奔到您各位的旗下——以后大小军卒,愿听各位大头领调遣,不知肯不肯收留?” 王匡等听了,先是吃惊地互看一眼,接着便都面露喜色——没想到我们都这种地步了还有人来投啊?于是纷纷走上前,拉住三个人的手说:“欢迎欢迎,欢迎三位到我们这儿来。”两边客气寒喧一阵,王匡等便拉着陈牧三人走回帐底,依旧在那一圈儿木墩上坐下。 王匡说:“三位如此看重,我们真是打心眼里高兴。不过您三位也可能看到了,我们现在是穷途末路,没吃没穿没住处,你们众兄弟来了,只怕要受委屈。” 陈牧睁眼说:“王大头领,这个不怕,没吃没喝咱们就抢!山外的几个县,您说打哪儿?我们打头阵!” 王匡等哈哈大笑。王匡说:“陈大头领,你们来的真是巧啊,我们正准备打随县的,明天就去;三位肯听从的话,咱们明天一块打随县?” “好,打随县!只要王大头领一声令下,我们今晚就把人马带过来!”陈牧高声说。 “那太好了!我们准备今晚就动身,你们来了咱们一道出发!”王匡说。 “好,我们回去就整点人马,天黑前一定赶过来!”陈牧说。 “对,天黑前我们一定赶过来,大小军卒全都跑着过来,不能误了时间!”廖湛也高声说。 但是申屠军师却摇了摇手,对王匡、陈牧说:“王头领,陈头领,我看没有必要一块走,更没必要跑着过来。平林到随县是一百三十里,到这儿是八十里,而这儿离随县是一百五十里。如果我们领着人马赶到这儿,再赶去随县,白白多跑一百里,何必呢?我看王头领就定个时间,咱们明天在随县城下会合就行了。” 王匡说:“你是说咱们分头进发,你们直接从平林奔随县?” “对,就这意思,省得弟兄们多跑路。”申屠建说。 众人都恍然大悟:“噢,对对,还是军师说的对,军师说的对,没必要让弟兄们多跑路!” 王匡向申屠建树一下大拇指:“嗯,还是申屠先生,不愧是军师。好,那咱们就分头进发。至于时间,我已经定下了,明天巳时之前赶到随县城下。我们准备今晚就动身,你们也约摸着时间出发。总之明日巳时之前,都在随县城下会合。” 陈牧廖湛申屠建一齐拱手:“好,明日巳时之前我们一定赶到!” 王匡等听了无不兴奋,对陈牧等笑说:“有了你们这支生力军,随县城一定能拿下的!” 只有王凤皱了下眉,说:“这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还老是‘你们我们’的?听着见外。我看咱这两支人马不如各起一个名号,将来打仗的时候既好分派,听着也不别扭,省得老是‘你们我们’的,忒不顺耳。” 众人都醒悟:“噢,对对,是该起个名号,不然听着见外。” 王匡说:“有道理有道理。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不能总是‘你们我们’的,听着生分。”边说边指着王凤朱鲔几个人对陈牧说,“我们几个都是新市人,那我部以后就叫‘新市兵’;陈头领廖头领申屠军师你们是平林人,今后你部就叫‘平林兵’,怎么样?” 陈牧廖湛一迭声地说:“好好,我们就叫平林兵,平林兵。” 朱鲔说:“不光是我们两部,王常那边也得有名号,那也是我们的弟兄。回头打下了随县,就把他们叫过来,咱弟兄们还在一块干。” 王凤说:“他们现在在编县蓝口,就把他们叫作‘蓝口兵’吧。” “‘蓝口兵’?咋听着不顺耳呢,是不是再想一个?”胡殷和尹遵说。 王匡说:“嗯,我听着也不好听,最好再想一个。” 还是申屠建有学问,就说:“编县位于江水上游之下,那地方亦称‘下江’,不如就让他们叫‘下江兵’吧。” “‘下江兵’?这名好听,这名好听。”大家都说。 王匡说:“好,那就这么定了,就让他们叫‘下江兵’。等打下了随县,就派人把他们叫过来。咱们新市、平林、下江三路大军,足可以与官军相抗衡了。” 众人都说:“对,人多力量大,咱们一定能重振雄风。“ 王匡对陈牧三人说,“就请三位回军,明日巳时咱们在随县城下会合。等打下了随县,咱弟兄好好摆上几桌,热闹热闹!” 陈牧廖湛大喜站起,申屠建也站起,三人一齐向王匡拱手:“仅遵王大头领将令!” 山坡下的一条土路上,一前一后慢慢走着两个人。这不是别人,正是刘玄刘圣公和他的外甥谢躬。圣公低垂着头,一张瘦脸就跟刚吃了苦瓜似的愁苦得变了形,两腿也跟灌了铅似的抬迈不动。而外甥谢躬却跟没事人一样,在他身后一丈多远一边走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还不时瞄瞄舅舅的后脑勺,撇着嘴偷笑几下。 自从上次和刘縯刘稷朱祐分手后,圣公果然带着外甥来到平林县,躲到了他的老舅舅家。但是自从进到舅舅的家门,老舅舅就没拿好脸色给他们看。老舅舅说:“你们可是俩死刑犯,怎么跑我这儿了?”可是看看外甥的可怜样,再加上一个从没见过面的重外甥,又不忍心马上撵他们走,只好让他们藏身到后院的一个地窖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老舅舅说:“你们是俩死刑犯,就在这里面委屈委屈吧,没事不要给我出来!”说罢咔嚓把地窖门锁上,扭身就走了。圣公倒没什么,只要能保住命,他恨不得再往下藏几丈。可是谢躬却受不了,每天在地窖里见不得光透不得风,还得闻尿骚屎臭味,别提多难受。就说:“舅舅,咱还是走吧,就这么住下去,非把我捂死憋死不可!”圣公骂:“要走你走,爱滚哪儿滚哪儿去!到外面没吃没喝,就等着饿死喂狗吧你!”谢躬没法,只好每天在地窖里捂着鼻子苦熬。 谢躬想走,其实人家老舅舅更不想他们在这儿住呢。大概过了二十多天,老舅舅半夜里提着半兜子铜钱,到后院开开地窖门,下到里面对他们说:“你们在这里住了也二十多天了,舅舅我也算对得住你们。可你们也得为我这个老舅舅想想吧?你们是倆死刑犯,你们蔡阳的官府要是追到这儿捉住你们,老舅舅我也跑不了哇,我就是窝藏犯哪!我这把老骨头砸碎了都不要紧,可我老老小小还一大家子人哪,不都要受牵连?你们不知道,这二十多天里,老舅舅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顿安稳饭,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天老舅舅这条命就得交代!玄儿呀,你要是想让你老舅舅多活几天,你们就赶紧走吧!”说着把钱兜子往圣公怀里塞,“给,这是三千钱,你们赶快带上走吧!” 圣公嘴裂得像吃了苦瓜,可怜巴巴地说:“舅舅,您让外甥到哪儿去呀?出去被人家逮住怎么办呀?”舅舅说:“在这儿就不怕人家逮住了?狡兔还知道三窟呢,哪有一直藏在一个地方不动的?”说着又把钱塞向谢躬,“给,你这个重外甥,快拿上钱,趁深夜没人跟你舅舅另找地方躲去吧!” 谢躬正想走呢,又见有钱,心想这三千钱咋也够吃喝半月的,等花完了再说。就对圣公说:“舅舅,俺老舅说得对,怎么能在一个地方一直躲下去?咱还是赶快走吧!” 圣公又裂着嘴哭丧一会,只好说:“舅舅,既然您赶外甥走,外甥只好走。” 老舅舅这个气,心想我管你吃管你喝为你担惊受怕,末了还听你这话,真是个不懂事的东西!但为了让他们快些走,老舅舅也不跟他计较。当晚圣公舅甥俩出地窖走出老舅舅的家门,趁暗夜离庄去了。 在外面游荡了十多天,三千钱眼看也要花光了,圣公就愁得不行。尤其现在已经进入十月,天气很快就要转冷,今后该怎么办?有家不能回,无亲再能投,岂不真要冻死饿死喂野狗?所以今天走在路上,圣公愁苦得双眉紧锁,脚步也迈不动,恨不得坐下来哭一通爹娘。 愁苦已罢,圣公不由又心生怨恨,心想这都怪伯升,要不是那天伯升多管闲事,自己哪至犯下死罪?顶多关进去坐两年牢就出来了。可伯升偏偏要狗拿耗子,把人家官差杀死了好几个,他们怎么那么大胆子?! 不过怨恨也没用,伯升没在这儿,就是在这儿自己也不敢再说啥;要是再被阿猛那个牛犊子听到了,还不真把自己揍扁呀! 不能骂伯升,自有人可骂。圣公心想归根到底还是谢躬这个畜牲给我惹的祸,他要不跑到我家躲藏,我哪至被官差绑走? 想到这儿圣公不由扭回头拿眼恶狠狠地来瞪谢躬,正看见谢躬没事人似地边走边踢着石子玩。圣公气不打一处来,便站住回身大骂:“你个畜牲,还有心高兴呀你!” 谢躬也站住瞪起了眼:“这是怎么了又?怎么又骂我?” 圣公骂:“怎么不骂你?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都是你这个畜牲给我惹的祸!” 谢躬撇下嘴:“唉呀,为这事你都骂我一千遍了,还没完了?咋跟个娘们似的嗦叨?” 圣公骂:“不骂你骂谁呀?现在钱快没了,明天再吃两顿饱饭,后天就得饿肚子,你是男子汉你给我生法去!” 谢躬说:“咳,天无绝人之路。那天刘縯不是说了,他们正准备造反。等他们举起了大旗,咱自然就可以回家了,你怕啥呀?”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呀?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造反?后天就没钱吃饭了,到时候你吃狗屎?!”一听刘縯,圣公越发有气。 谢躬说:“舅舅,你也别骂了,骂也没用。以外甥看,咱们还回去找刘縯吧,我估计他们很快就要举事了。跟着刘縯造反,你既不用四处流浪还有饱饭吃,是不是?” “放屁!”圣公骂,“我要是敢造反,我当时就跟着他了,还用今天?再说,阿猛那个浑小子,我见了他就心慌,我可不跟他们一块堆儿去!” “唉,那可真的走投无路了。”谢躬摇头说。 “都是你个狗东西害得我!”圣公又恨恨骂。 谢躬不再回话,而是扭脸朝北面的山林看了看,然后回头说:“舅舅,其实还有一条路,不知道你敢走不敢走?” “啥条路呀?!”圣公依旧脸色忿忿,没好气地说。 谢躬抬手向北指着山林说:“我听说,这山里边聚集着一大群人,有一两千呢,为头的好汉叫什么陈牧、廖湛。他们在这平林县,打家劫舍,无人敢惹。我看咱们就投奔他们去,进了山寨,你还愁没饭吃?” “又在放屁!”圣公骂,“你让我上山落草当土匪呀?我早说我不敢造反,进了山寨不正是造反?再说,就我身上这四两劲,连刀枪都拿不动,人家谁要我呀?” 谢躬说:“舅舅,你拿不动刀枪没什么,你身上最宝贵的是你的姓氏,你姓刘。” “噢?这咋说?”圣公睁着眼问, 谢躬说:“舅舅,你不知道哇?现在天下厌莽,人心思汉,都盼着你们刘氏再出来重掌天下,要不刘縯一直在鼓捣着造反呢。这个山上,我估计一个姓刘的也没有,你要去了,没准就成香饽饽了呢;有那识货的,准把你当宝贝供起来。” 圣公听罢愣了半天,说:“照、照你这么说,咱可以去这山里看、看看去?人家能、能要我?” 谢躬说:“碰碰运气呗,不要了咱就回来,有啥大不了的。” 圣公说:“我见了他们可害、害怕,去了你得出、出头。” 谢躬又撇嘴:“瞧你这点出息,还没见人家呢就开始结巴了。放心,到时有我呢,我跟他们说,总可以了吧?” 圣公说:“那、那就试、试试去吧。” “走,进山!”谢躬高兴地喊一声,拉起刘玄便走向北面的山口。 十月初五这一天终于到了。这天一大早,新野县邓家庄村南的一片空地上就汇聚了一大群人。大家或拿刀枪棍棒,或拿钢叉铁铲,个个精神饱满,情续激昂——这是邓晨早就联络好的豪杰宾朋,今天按邓晨的约定,天不明就汇聚到这儿,准备南去舂陵跟随刘氏造反王莽,兴复大汉! 邓晨早就牵马提枪等候在这里,招呼迎接着大家;几辆马车,停在道边,上面满满装的都是粮草军资。太阳刚露出脸,大家全都到齐。邓晨满怀兴奋地查点人头,最后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整整一百八十名!邓晨大喜,提枪翻身上马,挥手向大家喊一声:“走啊弟兄们,跟着我干功名去呀!” 众人各举刀枪呼喊:“走啊,反莽复汉,建功扬名!”于是人马在前,车辆在后,热热闹闹地沿路向南而来。 行不到二三里,忽然后面有人大喊:“表哥,等等我!表哥,等等我!” 邓晨回身向后一看,不觉皱起了眉头。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表弟张奉。 自从上次打劫官车被人家追杀,亏得刘秀冲出相救,张奉才没被人家捉住。逃回家后,张奉依然如惊弓之鸟,暗想:文叔不知咋样了,他要是被人家擒住,我还是跑不了呀!文叔也就是个农家小青年,一把锄头怎么能打得过人家那么多官军?何况人家那个骑马的那么厉害!文叔如果被人家拿住,到县里一打一吊一过堂,用不了一会就得全部招供。到时候我、他大哥、他姐夫、朱祐、阿猛等等这些人,一个也逃不脱——与其让人家上门来捉,何如赶快逃走?我还是赶紧逃命去吧!于是又慌忙牵马出门,骑上马奔西北逃向邓城去了。 但是邓城既没亲也没故,身上又没半分钱,张奉在马上一边跑一边心里发慌。不过张奉马上又笑了——这不有表哥的这匹马嘛,把这匹马卖了,怎么不够我吃喝一年多的?于是到邓城就牵马进了骡马市,贱值三万钱就将马卖出了手。 但是张奉到底惦记着蔡阳的事——不知文叔被人家捉住招供了没有,刘縯、邓晨、朱祐、刘稷他们是不是都被逮起来了?蔡阳官府有没有追到我家来捉我?这事我得知道知道呀!于是半个多月后,张奉又偷偷潜回新野,到自己村里找到原来跟着自己打劫官银的两三个酒肉朋友悄悄打听。没想到这几人骂他说:“你这个鸡巴人,根本就不用跑。救你的那个刘秀,一锄头把县宰严尤打下了马,然后也跑了,根本没被捉住。蔡阳衙门早就画影图形悬赏捉拿刘秀,到现在也没捉着,也不知这年轻人躲哪儿去了。” 张奉听罢不禁一惊——闹半天那个把我打败的家伙竟是严尤啊,怪不得那么厉害!可是文叔怎么那么能耐,竟一锄头把严尤打下了马?莫不是有什么天神相助?文叔既然跑了,那刘縯、邓晨、朱祐、刘稷这些人就没事,当然我也没事,不如我就在家住下,别到外面躲了。可一想又不行——打劫官银的事都是我给弄坏的,表哥还不知怎么在憋着气要揍我呢,被他撞见了怎么办?还有我那厉害的表嫂,见了我还不把我啐个满脸花?再说我把他们的马也卖了,表哥跟我要的话我上哪儿弄马去?算了,我还是回邓城躲去吧,等把钱花完了再说。于是没敢在家多呆,就又跑回了邓城。 此后张奉又偷偷跑回来几趟,都没让表哥撞见。可偏偏这么巧,就在昨天晚间,张奉又回来了,那三个酒肉朋友却告诉他:“听说你表哥召集了不少人,明天要去蔡阳跟着刘縯造反了!” 张奉不觉又是一惊。上次打劫官银,就听他们说什么“反莽复汉”,自己当时还没怎么当回事,闹半天他们竟然是真的。不过张奉暗自高兴:叫他们闹去吧,表哥这一走,就没人找我算帐了,还白用了他们一匹马钱,哈哈!但是张奉很快就激凌一下停住,暗想:造反?这可是个好机会呀,我是不是跟着他们掺合掺合?俺老张一身的好武艺,不趁这机会使展一下,岂不是白瞎了?我虽然打不过严尤那样的猛将,但是砍杀那些偏裨之将还是一刀一个——上回打劫官银时,我不是三刀两下就把那两个押车的官将给劈翻了?跟着刘縯造反立功,没准还能当个什么将军呢!干脆,跟着表哥一道去舂陵,造反!当然了,见了表哥肯定要挨一顿臭骂。但骂就骂吧,大丈夫立功名图富贵,还怕他几声骂? 于是就对三个朋友说:“造反,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们是不是跟着我一道去?将来趁乱攻进了城池,别说什么铜钱铁钱,金子银子都随你们拿!” 这三人听了也大喜,说:“那咱们就跟着去!人家敢造反,咱有啥不敢?反正跟着下不害怕,还有恁多的好处!承祖,俺跟着你,造反去!” 张奉大喜,连夜翻出自己的那柄大刀,磨得快快的。但是没有马,便到一户有马的邻居家里跟人家说:“借你的马一用,我明天就要反莽复汉去。等推翻了王莽,我拿一大堆金银还给你!”邻居早知道张奉是个无赖,又有一身的武艺。不敢得罪,只好忍痛将马牵给他。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张奉跨马提刀,引着那三个人向东奔邓家庄来投表哥。刚到邓家庄村西头,远远就看见村南一大群人正扛着刀枪沿路向南而走,后面还有几辆马车载着东西,荡起一路的烟尘。张奉大喜说:“哟,人家已经上路了!走,快追去!”于是打马前奔。那三个人没有马,扛着长枪跟在马屁股后面紧跑。 邓晨回头一看是张奉,就跟吃了只苍蝇似的恶心,但也只好勒马停下。 张奉跑到跟前勒住马,向邓晨拱手说:“表哥,真要造反了?兄弟我也跟着你干功去!” 邓晨冷眼斜睨着他:“你还有脸来见我呀?” 张奉涎着脸笑:“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表哥还记着呀?” 邓晨说:“怎么不记得?瞧你办得那顾头不顾腚的龌龊事,你都忘了?八尺高的男子汉,怎么那么不要脸?!” 张奉依然涎着脸笑:“嘿嘿,骂两句就中了。回头我给你冲锋陷阵,多杀些官军,连刘縯也得对我刮目相看。” “你还好意思去见刘縯?连我都替你害臊!”邓晨鄙夷地说。 “嘿嘿,男子汉大丈夫,谁还老记得这些小事?只要多杀莽军,刘縯准不会计较我。”张奉依然涎着脸说。 邓晨说:“那我也不带你去,我嫌你丢人!” 张奉说:“表哥,求求你带我去吧,不然我这一身好武艺不是白瞎了?” “白瞎就白瞎,反正我不带你去!你快回去吧,我们还要赶路!”邓晨坚决地说。 这时张奉带的那三个人扛着枪也跑到跟前,气喘吁吁地求邓晨:“伟卿,带我们去吧。都是从小认识的弟兄们,你咋忍心赶我们回去?” 邓晨又斜看一眼张奉,对那三人说:“就冲他,我不带你们去!” 张奉却耍起了滚刀肉,说:“表哥,你反正得带我们去。我们就跟在你们的后头,撵也撵不走,除非你一枪扎我身上俩窟窿!” 邓晨拿眼瞪一会张奉,说:“真是条赖皮狗!张奉,告诉你,你去也行,要是再办那顾头不顾腚的龌龊事,我真的一枪扎死你!” 张奉立刻裂着大嘴笑:“表哥,放心,我去了一定多杀官军,准给你长脸,不给你丢人!” 邓晨扭脸向众弟兄喊:“走,起程!”一抖马缰,当先向前奔去。 舂陵庄上早就一派热闹。 天色还未明时,舂陵庄的众刘氏子弟便纷纷拿着刀枪汇聚到庄东头的刘縯家。刘赐、刘嘉、刘祉、刘稷、刘顺、刘终、刘忠、刘孝等等五六十个年轻人挤满了一院子。刘縯更是热血澎湃,他和好友朱祐昨晚就睡在三弟文叔的东厢房里,俩人激动得一夜都没怎么合眼。刘縯尤其心绪难平,因为自己多年的宏愿——举起反莽复汉的大旗马上就要实现了!所以当众弟兄都来到后,刘縯首先拿出那块写着“反莽复汉”四个大字的白麻布,让刘忠刘孝几个身体灵巧的小兄弟装到旗杆上,然后到外院顺那棵五六丈高的大榆树爬上去,将大旗高高绑在树顶;连树带旗杆,高有八九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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